郭霞| 现任天地文化基金会秘书长、理事,曾任阿拉善SEE副秘书长

我进入公益环保属于二线,我曾经工作十年的组织更像投资机构,以基金会的形态来做一线环保行动者的支持者。我想说的第一个话题就是环保公益组织,我认为它是一个高危行业。它的高危在哪儿呢?我觉得还不是要去面对哪些污染工厂与利益冲突。真正的高危在于如果你没有准备好一个心态的话,就非常容易得抑郁症,陷入到自我的一个过分焦虑的过程中。我想分享一个小故事,大约十年前,我跟着环保圈的几个领袖级大哥一块参加一个聚会,一起聊天喝茶。其中有一个当时非常知名的环保公益领袖,就突然间问这个活佛说:老师,我有一个困扰了我很多年的问题——我们做环保,每天面对垃圾焚烧、受污染的工厂,每天都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前两天某一条江上要建大坝,如此一来江里面很多物种就会面临灭绝。他说我每一天都非常焦虑,甚至睡不着觉,有巨大的无力感,该怎么办?活佛说环保好呀(这位活佛是青海藏区非常有影响力当地的一个人),他说我们在藏区的时候,环保首先跟我们藏传佛教有很多相似的观点。我个人非常认同环保,所以我们藏区的牧区里也做了很多跟环保相关的事情。比如我经常会把信众团结起来,让大家在草原上捡垃圾,然后我们经常会在讲佛教的时候也跟信众去讲,说我们要保护草原上的野生动物,教大家如何去识别和保护,不要去轻易地杀哪些野生动物等等。他讲了很多捡垃圾,如何在牧区里面去让大家注意保护野生动物这样的事情。聊了好久最后刚才这个领袖又出来问说,老师,我刚才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大家觉得那个活佛回答他了吗?所以我觉得不光是环保公益,我们面对任何一个公益话题,只要我们是真的在做公益,就不能去看哪些项目已经做了十几二十年,怎么能够把它规模化,而是我们面对新的社会问题和真正想去推动这个社会解决这样的公益实践的时候,各种焦虑甚至绝望会萦绕着我们。我看到今天现场有很多大学生朋友,在此敬告大家一句:如果是真的想做公益,一定要先把这个问题思考好。否则我们自己就会变成高危人群,很容易陷入到一种焦虑绝望甚至抑郁的情绪中。那个时候不是我们在改变社会,而是我们成了被救助的角色。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其实不用过于焦虑,虽然可能会抱怨,但还是应该尽力去做,做好我们自己可以去做的事情。当我们选择做公益的时候,一定不要拿自己当上帝,一定不要站在一个我想解决一切问题,高高在上的一个上帝视角。而是要回到人间视角:我能做什么,我全力以赴的去做我能做到的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希望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做事情是要回到我能做,在我的岗位与空间内把事情做到最好。我觉得只有这样的一个积极行动的心态才能一直做下去。还有就是一定要从短期视角切换到一个历史视角,就比如说在面对环境问题、留守儿童等社会问题的时候,我们看起来都非常焦虑。但是我们的眼光过于短浅,就会加重自己的焦虑。如果我们把眼光放长一点,其实这个世界它自然有自己的动态平衡。一个问题到糟糕的极点的时候,一定会以它自己的方式好转。
我们要做这份工作,只是选择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里我们要有把事情做好的斗志,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不只是相信我自己。这个是我在十几年的公益行业里面领悟到的最大的心态转变。
再讲个小故事,比如刚开始做资助的时候就发现,捐了钱的人嫌弃做项目的团队能力不足。同时,做项目的伙伴又会抱怨说我们长期没有钱,没有钱哪儿来的资源支持?没有资源支持我们当然成长不了,我们只能尽力去做。没有资金又怎么能培养我们的团队和能力呢?就会陷入一个死循环。
这样一来,环保组织不断地指责捐钱的人不给自己空间,又不懂又瞎指挥。捐钱的人又不断指责执行的人能力差,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我们作为中间全职做资助工作的人,很容易也会陷入到一种状态,就是两边都抱怨。然后你会质疑自己的价值在哪里?该如何是好?很多做二线机构的人最后就变成了互相指责,把自己的职责变成了善款与情绪的搬运。
我们一定要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善款和情绪的搬运工。如果没有这个问题,如果捐赠人和一线的伙伴是可以直接合作和沟通的,还需要我们干嘛?我们做基金会的实际上就应该解决他们天然矛盾的问题。如果我们解决不了,那是我有问题,而不是我的捐赠人或者我的小伙伴有问题。在这样的逼迫下我们才能让自己的项目不断前进。举个例子来说,最初阶段,捐赠人会不断苛求项目,不愿意支援。我们就每天劝他给点资金吧,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当我们自己去问责自己的时候,才会跳出这个逻辑问题。我们就会想怎么样重构解决方案,怎么让一个项目面世,如何把对话的关系变成并肩面对社会问题的关系,这个是我们要去做的。
所以后来我们做了创绿家计划,当我们把创业的想法引入公益环保组织,当那些捐钱的企业家做评审的时候,则忽然就转变了态度,有的企业家说:“我当年创业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去了,如果那个时候有人苛责我这么多问题,逻辑有没有想清楚,我什么都成就不了。那我们就应该给予足够的资金支持。”以至于发展到后来我就开始劝少给点资金,不能太冲动。这个例子就是说我们如何创造性地去创造新的解决方案出来。这是我们做这种资助型公益的职责。
第三个故事是当我们在推进的过程中经常会遇到什么问题?那就是我们做的事情会不断地被人否定。比如说我们展开了项目资助,发现环保组织的能力还需要成长。那我们就开了行业培训,当时叫绿色领导力培训,之后我们又会想,如果未来从事民间环保组织的人员能力不足,那这个行业还是不会有长远的发展。其实构建一个庞大的项目体系非常不容易,刚开始做的时候,你觉得可以期待更好,然后机构下来命令说不可以这样做,可能当时存在各种质疑。捐赠人说你怎么给我衡量哪个人成长没成长?告诉我每年花了一百万培养二十个领袖,二十个领袖有什么变化?我们没有办法具体去说。
如果问我们通过每年花费一百万在全中国的大学里面发展学生,一年会有多少学生去环保组织?我们也没有办法回答,因为做人的工作不是短期能用这种数量去衡量的,它可能需要很长的周期才能看到效果。好像我们自己很有道理,好像是捐赠人不耐心或者太功利,我们可以这样抱怨。但是我们当时毅然决然的就把自我否定掉了,我们开始重新设计项目,开启新的模式。其实很多项目背后的目标非常一致,就是吸引更多的、原来不是这个行业却能给予很多支持的新生力量参与这个民间环保组织。
说实话如果没有当时哪些项目被推倒,可能后来就不能产出更好的项目。所以就看你怎么去理解。如果我们把个人被肯定与否定这个视角切换成整个事业发展的视角,如果我们把被大家否定这件事,更多的看它对未来的发展的积极的意义,其实结果还是会不一样。我们如果当时固守着自己已经做了两年的事情,就是不往前走,这也是一种选择。但是我们敞开心扉,既然有了否定我们就又逼迫自己怎么才能让多方利益者都去接受,而且站在之前的经验教训基础上再往前走,它就变成了我们快速迭代的契机。实际上反过来我觉得还是要感恩,一个机构肯给你这样的空间和资源去快速迭代。如果我们接纳这件事的话,我们就可以迅速往前走。如果不被逼迫,可能更久之后才能有更好的项目设计。
所以今天我可能更多的跟大家分享的是做公益的一些个人成长和内心转变。实际上我们当年可能都是大学毕业,有一腔热情想去改变这个社会。等做十年,做十五年慢慢的你会发现,在你企图改变这个社会的过程中,实际上我们个人收获最大的是我可以改变我们的视角,可以让我在这个过程中成长更多,成熟更多。然后会更有力量去做好我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我永远不变,我只改变这个社会。那这个过程靠什么?我觉得说到底就是靠熬。但是我觉得任何一个公益实践,伟大或者不伟大它也需要熬。就是我们要有耐心对自己,要有耐心对这个世界,而且要有终极接纳世界的心态,才能把自己熬出来,把时代熬出来。
环保对于当今整个时代是一个主流趋势。当然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去解决这些问题。
最后想跟大家分享的就是:我们不要过多的去抱怨这个社会,我们可以不满足或不满意,但我们要去改变要去行动。所以任何一个人如果选择做公益这个领域,最终你会发现,最容易改变的是自己。任何一个改变都是透过改变自己去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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